回到外婆湾
龚向阳
外婆在世时，住的地方叫马颈坳湾，当地人称“湾里”。小孩子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外婆家，我小的时候也一样。外婆家---湾里，成了我童年连梦里都想去的地方，因为那里下塘可摸鱼虾，上树能捉知了，春来采笋蕨，秋去摘红叶，还有湾里那群一起煮灰饭、捉迷藏的伢妹子和外婆家的表弟妹。
我九岁那年，外婆过世了，过了几年舅舅将几间屋卖给了堂舅，在屋后的山坡上建起了一栋土砖平房，离开了那像靠椅似的小山怀抱的湾里大屋，住到了“椅背”上。不久，我参加了工作，因为“椅背”上有公路，每次去舅舅家都是直接骑车进屋，来去匆匆。
舅舅家虽然离山坡下的湾里不远，但我却有好多年没有去过当年的外婆湾了。前不久，在衡阳经销安华卫浴的表弟媳在网上看了我几篇《人文地理》中的文章后，在QQ上跟我说，去拍一拍写一写湾里啊，还有对面的寨子垴，都蛮漂亮的呀。
沿燕宵水库引水渠，漫步寨子垴下，马颈坳湾就在田垅对面，湾里当年的那幢住了五、六户人家的土砖木楼房不见了，已被各家各户改建成了几栋红砖楼房。湾前那口月牙形水塘还在，只是不见了当年清澈的塘水和水中的鱼儿。
记得儿时每次到外婆家，外婆都要说，还是咯样清瘦的，街上伢子吃得刁，吃饭就不进兵。你看湾里咯些伢子妹子，都是丁头虎脑一个。外婆边说边拿出两个鸡蛋和红薯来，洗净了，先将红薯埋进柴灶的火灰中，为了不让鸡蛋爆裂，外婆再用细棉线把鸡蛋缠两圈，扎紧，打一个结，再埋入柴灶中。在煨鸡蛋和煨红薯出灶前，我会坐在外婆身旁，看她烧火、听她说话，小伢子要打得粗，要多吃饭，身体才会强壮。按外婆的理论，煨鸡蛋是助消化的，煨红薯补身子。她说，湾里咯些伢子妹子个个都是红薯体。
水渠沿山脚向前蜿然延伸，一个转湾处，出现了两条上山的路，不知走哪条是上寨子垴的，出发前，舅舅和表弟都说，要上寨子垴，从西冲上山沿山脊走，路会好些。正犯难时，看见前不远有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男女在菜地劳作。我和翠翠上前问路，那女人竟能叫出我名字。我问，你是湾里的吧?是呀,你不认识我了?
湾里当年那些伢子妹子有一大群,我肯定记不得是其中哪个了。那时经常有大人对她们其中一个说，把你嫁到街上去，给咯个街上伢子做堂客，要得不?于是，点到过名字的细妹子，以后见了去湾里的我，都会有些脸红，玩时也不多说话。眼前这村妇，就是当年被大人们点过名字的细妹子，我那童年的阿姣?
上寨子垴的路，时而山花相迎，时而荆棘拦路。翠翠年轻，在前面开路。半个多小时后，一座电视发射塔出现在眼前，再前行，便到了寨门跟前，寨墙绕山顶筑了一圈，但大多被灌木和荆棘覆盖。舅舅曾说他年轻时在寨中发现过水井、房屋遗迹，有人还捡到过一个铜盆，上面刻有文字，舅舅说，那是一些象形文，他认识其中两个，像“山”和“月”。我问这寨子是何时何人所建，70岁的舅舅也说不清，只说可能是古时候土匪立的寨。
近年表弟两口子在外经商赚了钱，决定把20多年前父母建的土砖房拆除重建。过了年，表弟媳一人去衡阳打理生意，表弟留在家里起新屋。
从寨子垴下来，我和翠翠跟工匠师傅一起吃过中饭准备返家时，发现拆剩的两间老屋后面土坎下，有几株两天前被工匠们整修护坎时挖落的几株还带有根土的黄桅子树。我从中选了两株给翠翠，翠翠说先将桅子树栽在自家院子里，等到明年桅子花开时，再做成盆景送给女朋女。剩下的三株，我将它们移栽在舅舅老屋后面土坎上的山坡。
老屋后面土坎上的山坡，曾经有一棵大油桐树，周围有几株黄桅子。好多年前，有一个常在暑假里从县城来湾里舅舅家玩耍的少年，在午后爬上那棵油桐树，躺在树丫上，看着树叶间斑澜的阳光，听着从不远处湾里竹林中传来的蝉鸣，有时还在习习的凉风里睡着了……少年偶而会梦到外婆。梦中，外婆还在湾里大屋的火塘边翻动着灶膛里的鸡蛋和红薯……
